第十章 汉水之会_季汉彰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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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章 汉水之会

  刘备进入南阳后,一路越过熊耳山、伏牛山、桐柏山,沿着淯水南下,南方的山岭此时已变得低矮,仿佛一座座山包,而更多的则是一望无际的乡野与平原,天地之间仿佛因此也宽阔了许多。

  这些北疆武士们穿行在溪水河流之间,多是第一次感受到南方的温暖湿润,因此既有几分不适,也有几分新奇,更多的则是对春日回归的欣喜。这几日间,杨柳吐芽,春风沉醉,到处都是新绽的花朵,如桃花、杏花、梨花、玉兰、迎春、牡丹、槐花等不一而足,经过几年的战乱后,山野间人际罕见,春颜竟因此更灿烂了几分。

  而对此更感到新奇的是南阳的百姓,他们见这支队伍打着官军的旗帜,着装与口音都不似本地人,一开始还还以为凉人又打过来了,于是纷纷封门躲藏。但他们很快发现,这些北人并没有抢掠的意思,有些许牧民的牛羊跑到队伍中,他们也只是又把牲畜赶出来,照旧南行。等到北人在邓县南方二十里驻扎下来,南人们这才弄清楚,原来这些都是朝廷东征平叛的军队,他们感慨道:“没想到朱将军(朱儁)离去之后,今日又能看见王师了。难道太平时日不遥远了吗?”

  但相比于百姓的欢欣之情,过江迎接的刘表则极为忐忑。他与州府幕僚们乘坐十余条艨艟渡过汉水时,看北岸旗帜如云,军中将士正在安营扎寨,刷马砺兵,一副将长期呆在此处的模样,刘表为之色变,问治中从事蒯越说:“北人南来,似不怀好意啊!异度,我们当作何打算?”

  蒯越搁着汉水打量对岸的情形,捻须片刻,便对刘表笑说:“无论作何打算,明公都无须担忧,这些北人虽做久驻模样,但看其神色轻松,多有笑谈者,并无有半分杀气。想必是大将军不满明公此前的态度,想以此耀武示威吧。”

  刘表闻言再看北岸,果然看出些不同。只见刘备军中布置虽密,但将士却行为松弛,有比赛射柳者,有委地休憩者,也有下水嬉戏者,一片平和之态。而在军营两旁,还有一些南阳的农民过来,大着胆子到营前卖梨和桃,很快就被北人围起来抢买,如此景象,仿佛此时是太平时节。

  襄阳的艨艟靠到北岸时,刘备已经领着幕府人员在船前等着了,等船板从艨艟里放下来,谏议从事郭凯立即令人奏乐。这是一首音韵悠长的雅乐,乐风好似风过平林,足涉流水,群鸟嘤咛其中,自有一股清凉淌过。

  刘表此时漫步出船,缓步走下。只见他身穿一身浅蓝色的儒服,头戴进贤冠,手持塵尾,脚踩木屐,腰缠代表刺史身份的银印青绶,加上其打理精致的发髻须髯,以及白皙如妇人的皮肤,俨然是孔孟话语里走出来的儒士形象。众人中不管是见过还是未曾见过刘表,此刻都不禁为他的风流心折,心想不愧是名列八俊的天下名士。

  等船上的人都走下后,岸边的奏乐也结束了,刘表领众人向前,对刘备缓缓行拜礼,而后笑说:“匏有苦叶,济有深涉。深则厉,浅则揭。将军奏《苦叶》之声,是想告诫什么?”

  刘表所言诗歌,正是方才所奏的乐曲歌词的前两句。《匏有苦叶》是一首求偶之乐,歌谣之意是说女子在河边等待心上人前来求婚时,对天地述说自己满心期盼的幸福之情。

  刘备闻言一笑,他慢慢吟道:“招招舟子,人涉卬否。人涉印否,卬须我友。我就是在等待使君啊,使君明明心知肚明,又何必来问呢?”

  说罢,两人哈哈大笑,各自引荐其麾下的杰出士人。刘备麾下诸人前言已尽,而刘表此时府下也不稍逊色,既有德高老者,也有后起俊秀,多有儒雅之风,与之相交,皆如春风,其中已经成名的有:

  别驾从事蔡瑁,治中从事蒯越,议曹从事刘望之,文学从事庞季,簿曹从事韩嵩,兵曹从事张允,五经从事王粲,师友从事司马徽,都督从事傅巽,襄阳从事伊籍,南郡从事来敏,主簿刘先,襄阳都尉赖恭,南郡都尉吴臣,襄阳令文聘,江陵令刘磐等人。

  引荐过后,当即在岸边设宴欢庆。宴席上,刘备以两人皆是汉室宗亲,不易生份,便称呼年长自己近二十岁的刘表为兄长,殷殷之下,刘表不好拒绝,则直接称刘备为玄德。

  双方先谈党锢旧事,又谈南北人物风貌,再谈起刘表单骑入荆州情形,刘备做感叹姿态,对刘表说:“兄长谋机如电,变策成风,真乃社稷栋梁,汉家龙凤。此前听闻兄长之名,我还颇有疑虑,毕竟名难符实,但现在与兄长畅谈一番,我才可以说,兄镇江南,国家无忧了。”

  而后他又假作沉思姿态,对刘表问说:“我接任大将军之位以来,夙夜忧叹,唯恐失职,今日得见兄长,实乃天幸,故而不得不请教兄长,以兄长之见,国家之大敌为谁?”

  刘表说:“自然是蛾贼余孽,其祸乱人心,如秋草烧之不尽,如今竟又立帝自尊,虽董卓之患亦不能比。”

  刘备点头说:“兄长正说中我心事,故而我此番东征,正为除此大患!”说到此处,刘备言语稍止,看了刘表一眼,而后说道:“只是在除患之前,我还有些许忧虑,不除此忧虑,我绝难成行。”

  刘表沉默少许,抚须问道:“玄德有何忧虑,不如与我一言。”

  话音刚落,刘备便说一声“好”,一手拉着刘表的袖口,起身大步走到帐外,此时帐外众将士也在饮宴,但刘备一声令下,众军士立刻披甲列在两旁,手持斫刀利刃,长矟猬集,又张弓引箭预射,然后刘备拉着刘表从中间走过去。

  斫刀寒光闪闪,矟尖锋利尖刺,弓矢咄咄逼人,刘表随着刘备从中间走过,只觉心惊胆战,股栗汗出,但刘备就在身前,他也不敢反抗,只能硬撑着走完这段道路。等走出剑林时,他如释重负,背后青衫都尽数湿透了。

  谷琉/span刘备令众军士收刀下箭,而后转身问刘表说:“兄长过此路时,可觉忧虑否?”

  刘表苦笑道:“刀剑在侧,虽不加身,岂有不忧之理?”

  刘表颔首说:“兄长说得正是,我将举兵东征,而兄长态度不明,我岂有不忧虑的道理?还望兄长为我解忧。”随后要求刘表依刘虞旧例,最少派一万荆人参与东征,另加五十车军械辎重,百艘漕运船只。刘表惊魂未定,哪里还敢拒绝,当下连连应允,刘备大悦,又亲自携刘表之手,重回宴席之中。

  但乍经此事后,纵然席中有珍馐美酒,刘表觉得自己为刘备所迫,又念及方才刀光剑影,心中实是不快至极,一时间闷闷不乐,只动筷饮食,不出一言。

  刘备见状,又与刘表举杯笑道:“今日兄长为我解忧,我亦当为兄长解忧。”

  刘表不明所以,狐疑道:“玄德将为何事?”

  刘备又以拍掌下令,只见其谏议从事羊密拿出一封早就写好的诏书,上前当众展开,而后缓缓念道:

  “诏曰:自董卓乱政以来,祸乱四起,天下骚然,而有荆州刺史刘表,德操高盛,品行洁持,削平贼寇,抚化文章,行为百官之表,言在众卿之先,考其功绩,当委以州牧之任,而成大化焉。”

  念完这封,羊密又拿出另外一封诏书,继续念道:“《六韬》曰:王者帅师,必有股肱羽翼以成威神。今有长沙太守张羡,久任地方,多平乱事,可为东征之股肱,故召其部曲军备,委安东将军之任,从大将军之征。”

  两封念完,羊密退出帐外,帐中众人还未缓过神来,好半天才反应到,这确实是朝廷送给刘表的一份大礼。先是加封刘表为荆州牧,而后又征召不服从刘表的张羡入军,如此一来,荆州便是刘表的天下了。

  刘备再次笑问刘表道:“不知如此一来,玄德是否解了兄长之忧?”

  刘表问道:“若张羡不从,玄德该当如何?”

  刘备淡然说:“我麾下勇士连凉人都杀得,而兄长如今莫非以为,我麾下杀不了区区叛逆吗?”

  刘表感慨道:“玄德之能,我今日知矣。”于是恢复饮宴,双方欢笑如故。

  宴饮之后,刘备亲送刘表入襄阳,当夜在襄阳城内歇息。次日,刘表大开府库,调拨所应物资与兵马,于三日内尽数交付刘备,刘备这才施施然返回北岸。

  见船上刘备的身影渐渐远去,刘表在岸边伫立良久,他回想起这几日的经历,面沉如水,于是再问蒯越说:“你觉得大将军如何?”

  蒯越感叹道:“观其言行,可知其口出千言,而莫知深浅,一举一动,又仿佛本心,所谓胆大如斗,心细如发,不外如是。而观其志向,不问财帛,不问美色,唯论人物长短,天下形势,可知王霸英略,尽在其心,而高祖之风,正如是也。”

  刘表颔首沉思,忽然说:“唯其所图甚大,又不自思自量,早晚必以自负而遇祸事。”

  此后刘备一直在汉水北岸练兵,其间耗费全由襄阳供应,待到二月二十四,长沙太守张羡接下诏书,举全郡郡兵万余前来会合,刘备大喜,除安东将军职位外,又加封其徐州牧一职,这才与刘表告别,重率大军北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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